北宋名儒吴处厚的《青箱杂记》很有些看头，其中关于雷有邻的一则故事，颇有些意思。

    雷有邻是名臣雷德骧的大儿子。老雷在宋太祖赵广胤的时候，“久居谏诤之任，有直名，与赵普有隙”。因为感到那个读书不多，自称要以“半部《论语》治天下”的家伙，对于自己有些压力，老雷就请求退休。皇上不答应，说“朕终保卿”，你必定不为赵普所排挤。小雷性刚鲠，“有父风”。皇上曾经当面对雷有邻说：“朕欲用汝父为相，何如？”雷有邻对曰：“臣父有才略而无度量，非宰相器。”

    天上掉下个磨盘大的馅饼，却硬是要闪避腾挪，放到别的“官二代”身上，岂只是手舞足蹈？势必要喜出望外迫不及待地介绍“家父”罕见的忠诚了。这个关键时刻，千言万语，最要紧的是表达“皇恩浩荡，几代人感激不尽，不知不觉，‘泪飞顿作倾盆雨’”。

    当上宰相了，就自然会注意“团结”的，只要能“钩”上级别，怎样都行。《北史》里的文宣帝高洋嗜酒淫佚，肆行狂暴。蹲坑时，竟让宰相杨愔给他拿着“厕筹”----擦屁股的小木棍。“厕筹宰相”毕竟也是宰相，闹到后来，人们还不是称他“主昏于上而政清于下”，有相当的口碑吗？

    如果雷有邻不能“免俗”，也急于发射欲望之鱼雷，那么正史上的许多不利于他的叙述，就顺理成章，而不至于疑窦丛生了。《宋史》里的小雷，形象不佳，类似于现在的老“上访专业户”，联系他“阻挠老爸当宰相”的呆傻言论，论其“至少99%以上有精神问题”，真还算客气的。

    雷德骧在宋初任殿中侍御史、屯田员外郎、大理寺丞。因弹劾宰相赵普“擅增刑名”，被贬到商州任司户参军，又被流放到灵武。数年后雷有邻向皇帝诉冤，老雷才得以平反。这次“上访”以完胜告终。于公于私，都看不出小雷有哪些过分或“不正常”。

    正史里的雷有邻却还是个“卑鄙”的“内鬼”。

    当时，政事堂的高级吏职人员称“堂后吏”，因为参与国家重要行政业务，所以有相当的权力。堂后吏胡赞、李可度都是“在职岁久”的老资格，有人称其时常“请托受贿”。秘书丞王洞与雷德骧是同年进士，雷有邻经常登门拜谒这位老伯，王洞也经常将家事托付雷有邻办理。有一日，王洞又托雷有邻买“白金半锭”，说是准备送给胡赞。“有邻出入赞家，故其事多实”。

    当时有个“政策”：摄(临时代理)三任而“解由”全者，申报有关衙门即可引试正式录用。所谓的“解由”，是“官员罢任时发给的一种文书，上面写罢任年月等内容。宋、金官吏赴任的证书(《辞源》)。雷有邻一向与前代理上蔡主簿的刘伟有交往，知他虽经“三摄”，但有一任遗失了“解由”，其兄进士刘侁（读shēn）为他造了个假的，使弟弟得以参加铨选，其中当然还有些别的猫腻。

    开宝六年(973)六月，雷有邻到登闻院击鼓将两件事一并告发。宋太祖大怒，令御史府按问。后来经审理落实，刘伟在闹市被砍头并暴尸，秘书丞王洞被关进死牢，刘侁、胡赞、李可度并处杖决，除名，而胡赞、李可度的家产亦被籍没。《宋史》里说雷有邻尝到了告发的甜头，“自是累上疏告人阴事”。揭发腐败难道有罪？揭发的“其事多实”，为啥还要被视作“伤阴骘”的小人？

    十九世纪，美国一系列的腐败问题，成为以林肯·斯蒂芬斯为首的“耙粪者”奋力揭发的重重黑幕，他们被群众称为“自由斗士”。1906年，还形成了黑幕揭发运动的高潮。这样的“高潮”，在我们这个国度难以初具规模。原因之一，就是根深蒂固的歧视“揭发”、歧视“告密”的观念在作祟——即使证据确凿，也存在不甚“正大光明”的嫌疑。譬如前不久闹得沸沸扬扬的中石化广东分公司“天价酒”事件，奢侈腐败被媒体曝光之后，就要求各个部门查处泄密的“内鬼”，“一旦查出要严惩”。（据4月17日央视《新闻频道》）

    据说，雷有邻后来死得很惨，生了重病，大白天见死鬼刘伟登堂入室，“以杖箠其背”，雷有邻“号呼闻于外，数日而死”。皇上倒还算有良心，赐雷德骧钱十万，“以给丧事”。真是活见鬼了，这种“因果报应”的小说式的杜撰，也能在严肃的“正史”上挤眉弄眼。忠贞佞邪之颠倒，真让人有些莫名其妙。

   (上海 茅家梁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