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乡有个很美的名字:楠溪,那里一条小河从小城穿过,蜿蜒曲折,斗折蛇行,像是一个顽皮的孩子,时而平缓,时而喧哗,时而深沉,时而暴怒,捉着迷藏。
可是,这个山清水秀的地方,却让他无比痛恨。由于家庭出身,由于贫困,由于父母反复灌输的凡事忍让,他胆怯、卑微,受着委屈。
每当黄昏,他常常坐在楠溪江边,直到暮色唱晚。那曲折回环的小溪像一条活泼的小蛇,满载星光游走在夜色里。楠溪消失的地方,是一座山,山那边定会有一个崭新的世界,没有委屈,没有卑微,没有歧视,那里,四季的鲜花共存在一个蓝天下,摇曳歌唱。这样想着,直到深夜,满载疲惫的他踏上归家的小径。他想,早晚有一天,我要离开这里,再也不回来,再也不回来。
四十年之后,他回来了。老屋还在,那是他多次叮嘱保留下的,风雨飘摇,岌岌可危。县长给他安排了楠溪最好的酒店,他拒绝了。他坚持要在这小屋住几天,谁都不要来打扰。
一天早晨,他打开了破木门,阳光晃着了他的眼,隐隐的泪水在苍白的脸上流下来。他搬来一把椅子坐在院子里,安静地坐着,直到夕阳西坠。楠溪没有在他眼前喧哗。楠溪早已干涸了,眼前是高楼大厦,直到灯火闪亮,他回到小屋。第二天第三天都是这样。第四天,他觉得院子里的断茎残草太荒凉了,还是收拾一下,种些花吧。他想。
四十年前,有一次,学校组织去学农,他们给农民剥玉米,田埂上的野花五彩斑斓,女生采着野花,编成花环戴在脖子上或者头上。他悄悄地摘了一些野花,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塞到一个女孩手里,女孩快速接过来,连同手里的花一起很快编成了一顶花帽戴在头上,那个白衣女孩好漂亮啊。他看着她,她浅笑着,眼里传递着他们才懂的语言。
可是,他们两家却是有怨恨的,他的父亲是被女孩当工宣队队长的爸爸批斗入狱的。他的妈妈始终不依不饶上访状告她的爸爸。
后来学校组织去看朝鲜电影《卖花姑娘》,女孩子恰好坐在他旁边,悲惨的故事情节令女孩子哭得很伤心,他手足无措,幸好兜里装着一块早想送给她的手帕,那是一条素洁的手帕,白底上映着一枝紫罗兰。他知道,她喜欢紫罗兰。他鼓起勇气,递给她,她接过来,一遍又一遍擦着泪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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