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被拐小姑娘,到最美女教师,从绝望,到挣扎,从苦难,到希望,郜艳敏的曲折生活,已超出人们的想象。如今,她再次被推到舆论聚光灯前,从头到脚的伤疤一一被揭开,叫人想起被摄像机三百六十度盯着的“赤裸楚门”,叫人想起大嗓门讲课却难表诉求的代课老师,“抱歉,现在我想平静的生活”,二十一年后一句无奈的哀求,不知有人听到心里去吗。
一声抱歉,让我们坐立不安,不,应该抱歉的是我们:尚没被抓住的人贩子,当年花钱买她的“家人”,杜绝她回家念头的父母,没能及时破案的警方,让她一直代课的教育部门,不让其接受采访的宣传部门,突然再次打扰她生活的我们,都应该先说声抱歉。
1994年,郜艳敏被骗卖给人贩子,后被转卖、强暴,最终以2700元卖给现在的公公,来到曲阳深山里的下岸村,几次自杀和逃跑未遂。1995年,郜艳敏曾回到家乡河南,后来自愿留在下岸村。2000年起,成了村小学唯一的代课教师,2006年获得“感动河北十大年度人物”。法律和伦理,不公和挣扎,苦难和救赎,在她身上的,有《盲山》惨绝人寰的命运,有《嫁给大山的女人》的矛盾人性,最终却浓缩成时代群像中一个微小焦点。
有人说,郜艳敏患上了“斯德哥尔摩症”,需要依法解救。但是,法律规定,对自愿继续留在现住地生活的成年女性,应当尊重本人意愿。如今,论者众多,须遵守两个前提,一是尊重本人意愿,二是最小伤害原则。郜艳敏有离开的自由,但她最终选择以德报怨,这里有她的孩子,有她的学生,当我们还盯着她的苦难不放时,她用悲天悯人的宽恕,改写了自己的命运,从生存层面一下子跳跃到自我实现高度,就像夜空陡然变亮的恒星,这才是她的“最美”之所在。苦难不值得赞美,但那些“最美”的人,经历苦难的磨砺,却会露出圣人的模样。
如今,法律对人贩和买家的打击力度越来越大,很多人都替郜艳敏喊冤,呼吁抓住人贩子,追责她的丈夫和公公。朴素的情感可以理解,可是从法律视角来看,均已经过了追诉期。反而,众人的好意让郜艳敏害怕,她怕公公被抓,代课岗位被辞,隐忍的团圆和曾经的“最美”被外力破坏,最终变得老无所依。这时,众人高呼的正义理念,和现实的逻辑有了偏差,尊重她的顺从或者强加普适正义,又是两难选择。
我觉得,对具体的个人来说,冷暖自知的生活最大,正义可以绕开郜艳敏,拥抱着说一声对不起,然后继续向前再向前。因为,把一个人在全世界面前血淋淋地“解剖”,伤害程度尤甚,毫无人道,何谈正义。时间让正义蒙尘,也会为它洗净脸庞,越来越完善的打拐机制和法律,让更多的人避免了郜艳敏的苦难,就是正义最好的呼应。
郜艳敏被侮辱,被伤害,被消费,被关注,她是被拐来的“天使”,她的“最美”是非典型性的。选择留在原地的她,让我们心酸悲哀,让我们长歌当哭,可我们该做的,不是拉紧她的手不放,而是加大打拐力度,完善解救制度,鼓励异地安置,提供心理咨询,给被拐女性更多重新选择和自由生活的机会。
非典型性“最美”,遮掩不住疮疤,对郜艳敏道一声珍重,然后对自己说,有时,正义不在当下,可我们等得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