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评群声鼎沸

王贵新:故乡的炊烟

2022-04-02 11:05:25 来源:河北新闻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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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暧暧远人村,依依墟里烟”,每当读起陶渊明的《归园田居》诗,便不由得想起故乡,想起那令人难以忘怀的袅袅炊烟。

对于从小在农村长大的我们这一代人来说,童年的炊烟,是娘做好的“美味佳肴”。

“芒种”时节,新麦登场。一天街头传来叫卖声,娘对我说,你拿鸡蛋去换个西葫芦吧,中午咱吃打卤面。我听了乐得蹦高,顺手从鸡窝捡了个尚带余温的鸡蛋,跑了出去。

不一会儿,当我抱着原始的“物物交换”来的葫芦进门时,一团热腾腾的炊烟扑面而来。只见娘已将面擀好,正一手拉风箱,一手填柴生火。烧的是“拔麦子”刚铡下来的长麦根,在灶膛里“噼噼啪啪”作响,只见灶口火苗乱窜,屋子里烟气弥漫。娘舍不得完全用白面,面条做成了里黑(红薯面)外白(新面粉)的“金裹银”。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,“金裹银”再搭配上鲜嫩的葫芦条,吃起来甭提多香甜了!

天真烂漫的少年时期,炊烟是母亲对孩儿的深情呼唤。星期天早晨,伴随着鸡鸣犬吠和缕缕炊烟 ,小伙伴们成群结队去地里打猪草、剜野菜。拨开湿漉漉的禾苗,“剜到筐里就是菜”。不觉日上三竿,饿意来袭。不知谁突然喊了一声,“看!家里的灶囱不冒烟了”,大家会意,立刻直起身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村里,纷纷寻找自家的方向是否还有炊烟萦绕,娘有无站在屋顶眺望呼唤。于是赶紧拎起草筐,打道回府。

日近半晌,我们几个男孩子在村边坑塘嬉水玩耍,约定好洗完一起走,谁提前上岸就用泥巴垛屁股。

伙伴们越玩越高兴,直至村庄烟霭升腾,饭菜飘香。此时,耳边传来大人们唤儿“吃饭”的呼喊声,大家立即上岸,顷刻间消失在与母亲相拥的氤氲炊烟里。

一天放学,我和调皮的堂弟嗅着菜香,不觉来到爱开玩笑的娘娘儿(本地方言,大娘)家。但见庭院烟雾缭绕,屋内扇风烧锅的“呼打子”“啪嗒——啪嗒”直响。堂弟好奇问道:“娘娘儿,今儿个做嘛好吃的?”“不告诉你”。我接问:“屋里这么多烟是啥风向(导致排风不畅)啊?”“你扔块砖头试试就知道了”,娘娘儿眯起小眼答。堂弟一听,二话儿没说,顺手捡了块儿砖头“蹭蹭”上了房,转眼就把灶囱堵上了,玩起了“恶作剧”。

娘娘儿在屋里呛得受不了,发现烟囱被堵后对我们大声吼。我说,娘娘别生气,今天刮的是上下“直风”,他 堵灶囱是怕风往你屋里灌哩。一句话把娘娘儿逗乐了。此时,娘正喊着我的名字找了过来,我赶紧招呼堂弟揭砖下房,各自奔着自家的“炊烟”去了。

自那以后,我明白了烟火与“风道”的关系,曾仔细观察过父亲的“烟道”施工。比如垒锅灶时,灶膛通道留口要适中;盘火炕,土坯缝隙对接须通畅;砌烟囱,墙壁底口得掏个小坑,这样风力才大。想不到,这奥妙有趣的“炊烟通道”还有好多学问呢!

青壮年时期,炊烟伴我成长,给我力量,是一幅幅优美动人的画卷。1977年冬恢复高考,迎来人生拐点。此时家乡正大搞水利建设,我在公社指挥部任通讯报道员,吃住在挖河工地。临考前几天,领导照顾我复习功课,让我在驻地负责烧火做饭。

一天早饭时间,我边看书边往灶里填柴。领导们回来后见炊烟正浓,边笑我脸上沾的黑灰,边问:小伙子该停火了吧?我说“还得烂烂米呀”。稍时掀锅一看——半锅白开水!“实在对不起,忘记放米了”,我连声抱歉。领导们也没有责怪,宽慰我“可以理解”。“无米之炊”之失赢得“临阵磨枪”之利,浓浓炊烟伴随我如愿考上了一所师专中文系,命运从此改变。

外地上学期间,一次我收到老家寄来的包裹,打开一看,是20个熟鸡蛋。娘在信中附言:孩子,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,祝生日快乐!

我的眼睛湿润了。眼前浮现出娘在期盼中一次次捡鸡蛋,在炊烟缭绕中乐滋滋煮鸡蛋的念子情景。进而联想起母亲为供我上大学连夜做针线,三更备晨炊、步行赶远集的忙碌身影。正所谓“辛劳一百八十日,攒够半年学费钱”(即母亲在上一个学期做针线活挣来的几百元钱,正好够我下一个学期的费用,如此三年六学期,直至毕业)。我的每一分花销,都倾注了母亲的心血。面对包裹里的美食,经过烟火洗礼和汗水浸染的20个煮鸡蛋,顷刻间被宿舍同学们一扫而光,我傻傻地愣在床头竟没有察觉。

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生产责任制,促使我学会了耕、耩、打、轧各类农活。大忙二秋期间,麦浪滚滚,五谷待收。我们在田间流汗,母亲在家里炊烟中穿行。最美不过夕阳红。黄昏时光,“鸡栖于桀,日之西矣,牛羊下括”,寥寥炊烟从村庄高矮不一的房顶冉冉升起,劳累了一天的人们于田间地头陆续向村中涌来。路上放羊的、赶车的、背筐的、荷锄的……沿途人欢马叫,笑语声喧。正是“喜看稻菽千重浪,遍地英雄下夕烟”,一幅特色浓郁的“农耕暮归图”跃然纸上。

暮霭中,家家锅台灶边冒出腾腾热气,老幼妇孺端着粗瓷大碗,或坐或蹲或站,三三两两聚在院落门口边吃边聊……炊烟从黄昏摇曳到傍晚,直至晚霞散尽,月上柳梢,陪着人们渐入梦乡。

时至老年,炊烟是对故土魂牵梦绕、挥之不去的无限眷恋。光阴荏苒,转眼间“不知老之将至”。退休后回老家时间多了,但炊烟却日渐少了,近两年几乎见不到了。电能燃气、秸秆还田净化了乡村环境,方便了百姓生活,这是历史的进步,受到了村民的啧啧称赞。作为年迈人,我却感到了些许惆怅。

前几天疫情松动回老家。当年一日三餐围着锅台转的老母亲,如今年逾九秩,已被炊烟“挤压”到了炕头、轮椅上。妹妹蒸马齿菜团子,包荠荠菜饺子,使我又嗅到了久违的乡野气息。“又见炊烟升起,暮色罩大地”,傍晚我哼着小曲,信步转悠了大半个村庄,可惜仍没见到炊烟的影子。

我是农民的儿子,骨子里有股浓浓的烟火味儿。几年来我努力寻找过去的影子,为此写出了近20万字的村志资料,其中事关“炊烟”的“吃喝拉撒”占据了很大篇幅。笔耕五载,志书出版,总算了却了一桩心愿,使余之浓浓乡愁得以释怀。然而,“才下眉头,却上心头”,不尽“炊烟”乡思依然柔肠百转,梦绕魂牵,直至相伴永远,永远……




责任编辑:霍骋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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